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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东说念主间隽永”连载第126篇。

本年晚春时刻，年满60岁的三姑妈独自随旅行团去外地游玩，到了方位，打电话来给我报祥瑞。

“侄女儿，我到地儿了啊。”

“到啦，累不累？翌日什么安排？去哪儿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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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去张家界。”

“张家界？你不是在昆明吗？”

“嘿呦，快别提了侄女儿，我这脑子啊，是够笨的。来前儿，我听真真儿的是来云南，上飞机了，东说念主家说咱去的是湖南啊！这不是瞎纳闷嘛，湖南我去过呀！”

还来不足细问，我就听见电话那头一位年青女性的声息嚷起来：“大姨您果真有真谛，湖南、云南也没搞明晰就敢上飞机呀，你们大败京的东说念见地过大世面，不至于呀！”

“那你这话没错，大败京的东说念见地过世面！可我不是呀，大败京哪儿有我这样笨的东说念主呐！”

说完，三姑妈放开嗓子就笑，和电话那头的东说念主笑成一团，好像闹见笑那东说念主不是她雷同。

我问姑妈：“刚刚语言那东说念主是谁？”

姑妈笑得声息齐嘶哑了，她说是旅行团的地接导游，两东说念主从机场一齐笑进长沙市区。通盘从北京来的规划知说念我姑妈闹了乌龙，在大巴车上七嘴八舌给她出主意，还有几东说念主站出来替她辩解，反倒是我姑妈和地接导游像两个没事东说念主雷同，挤在一处对着笑。原来姑妈想搭第二天的飞机回北京，这下碰见能笑到一处的东说念主，就认了长幼配，舍不得走了。

“嗨，来过来过呗，我再玩儿一回。”三姑妈反倒在电话里安危我，“就我这脑子，来过也不一定记取，再说了，那钱也不好退，齐阻截易。”

“姑，你好阻截易出来玩一回……”我有些喜欢她——半年前，贫苦一辈子的三姑妈才领有了我方第一个10万块，那时还给我说：“侄女儿，你三姑当今是有钱东说念主啦，银行里进款有10万呢！好么个，哪想过老了老了，有这样老些钱啊。快，要啥你跟我说，姑给你买！”

不等我说完，三姑妈“嗯嗯啊啊”将电话挂断，倒显得我不依不饶雷同。

可曲折一想，这未便是我的三姑妈嘛，一个在北京的山沟沟里活到60岁的老老婆，操一口活泼的乡土口音，没住过巷子儿，没去过国贸，没逛过三里屯，更没眼力过北京夜生计的喧嚣和流彩。任谁说她是北京东说念主，她齐要摆摆手回：“不合，我不是，我是山里东说念主。”

可她身份证上那伊始三位数一直齐是“110”，一个在行政区域上真材实料的北京东说念主。

1

三姑妈从湖南记忆后，我去房山的深山里看她。山沟沟是三姑妈住了泰半辈子的方位，亦然我的旧地，从城区驾车曩昔，得糟蹋近2小时

那是由一条条从太行山山脉周折而下的沟壑堆积出来的一派河谷，两侧相持的崖壁夹住一条幽邃绵长的河水，当地东说念主叫它作大石河。海潮连片似的山岳向远方延长，将山沟沟围成一处洞天福地，残暴北京这样多年的雾霾从没占领过这片沟谷。当城区里雾霾重得瞧不清百米外的东说念主时，只消绕过挡在沟外的那座青峰，向里一探，蓝天白云，绿水青山，豁然轩敞。再扭身向回看，远方昏天私下的城区，如一派末日废地的辩白。是以，每到合手续下雾霾的季节，我就爱往山沟沟里躲，躲进去找三姑妈讨一口好意思味的山野味。

从湖南记忆的三姑妈照旧买了大包小包的特产，全是小吃。我问她这些前次不是也买过，她说：“吃完毕呀。”我说这些网上齐能买，何须大老远背记忆，三姑妈答：“是，网上有。如若你去玩，我也不叫你买。关联词我去了，我就得给你们背。

三姑妈总有一套她的荒谬风趣。

我爷爷生有四女两男六个子女，我父亲名次老三，是家里的宗子，三姑妈名次老四，是父亲的大妹，他们后头，还有我的小叔叔和小姑妈。

从小到大，三姑妈齐是家里极其透明的一个孩子，父爱母爱很难分到她头上，她又是憨厚东说念主的性子，不爱哭闹，更不会撒娇闯祸。用父亲的话说，我三姑妈小时候成天只知说念干活儿，没活儿的时候就我方找活儿去干。

我父亲七八岁时，我奶奶还得随着坐褥队去上工，给东说念主盖房，家里的活计齐落在几个孩子身上。天还未亮，我父亲就爬起来，背上竹篓，拎起砍刀，去山上打柴，有时爬到树上去砍树枝，一个没踩稳，东说念主就摔下来，摔得狠时，脑袋齐能给摔蒙了，在树下冰凉的露珠里一躺便是一个多小时。那时三姑妈唯独四五岁，一对小手刚刚能触到灶台，也早起随着大姐二姐给一家子东说念主作念早饭。她东说念主虽小，主意却大得很，见哥哥迟迟不回，也不跟姐姐们说，独自一东说念主暗暗往山上走，比及太阳让她走出来时，她就在树下找到哥哥了，哭着把东说念主摇醒。自后，这类事情发生得多了，三姑妈总能快速判断出我父亲今天会去哪一派林子，找起东说念主来也快捷许多。

亦然因为这个原因，三姑妈和我父亲成了他们姐弟中对山沟沟最了解的东说念主。哪一处山眼下的野草是菜，是别东说念主认不出的好意思味，十足逃不外我三姑妈的眼。

小时候日子过得穷苦，我三姑妈最大的乐趣便是忙掇嘴里这些事，变开姿色地不给我方亏嘴。

春天野菜出芽的时节，三姑妈腰里别了小镰刀，去山沟沟里蹲在地上一薅便是一筐，回到家里再盘腿坐在地上，把野菜铺散，一根一根摘干净，然后抱去大石河畔，踩着光净的石头，一根根地洗，等野菜根茎上的污泥齐搓净了，就拿回家倒进滚沸的沸水里去焯。加把柴的功夫，野菜也曾烫好，再烧一锅底的花椒油淋上，呲啦啦的热油烫出菜里的水分，和着醋、盐一拌，便是一盘凉拌馅儿菜——那是最恰算作念饺子馅儿的野菜，是以得了个“馅儿菜”的名字，吃不上饺子的时候，三姑妈就用它配玉米碴子、窝窝头吃，干涩的窝头配上厚汁水的馅儿菜，亦然爽口的。

等夏季里连着下几天暴雨，大石河的河水眼看向岸边窜，窜到别家的自留地里就把作物给淹了。三姑妈换上一对高筒雨靴，照旧背上她的小竹筐，就向被消除的农田庐去。水淹到她的大腿她也不怕，还弯腰用一敌手探进水里摸，也不顾河水一口一口向她嘴里倒灌。不一会儿，摸到一颗肥壮的西葫芦，扭头扔进筐里，过一会儿，又是一个。一连摸到五个圆滚的大西葫芦，给她欢欣坏了，回家的路上，也不顾西葫芦泡过浑水，捧起一只就啃，她说那滋味别提多脆甜了，能一直记到老。

老宅子外那条马路上总有外省开进来的大货车经过，开向北京城区。入秋的时候，三姑妈就跟在我父亲后头学“盯梢”——他们盯的是拉梨子的货车，我父亲会带着小伙伴跑着追车，追上车尾的货斗了，一手死死拽住车尾的挡板，一手伸进货斗的孔洞里抠，鹅黄的圆梨就顺着洞里给抠了出来，车子一颠，骨碌碌能掉出一串。

我父亲扒着车抠，其余小伙伴们就追在后头捡，追着追着，部队里就多了一个三姑妈。要我是父亲跟别东说念主玩去了误了时代，她索性甩开两条腿我方去扒车，扒出三五个梨，累得一阵猛喘，手上也松劲儿了。等气喘匀了，就拾起路上的梨子往大石河跑，用河水把梨洗干净后，坐在河畔的老槐树下好意思滋滋地啃。

等不懂事的孩子长大了，再向晚辈讲往事时，我父亲如何也不认当年偷梨的事，三姑妈就笑说齐算她偷的。东说念主长大就懂了端正，再作念不出当年的乖张事了，可我三姑妈却说：“当年一两个梨和西葫芦就能欢欣好几天的滋味，长大后关联词再难尝到了。”

2

用我父亲的话讲，三姑妈是家里顶不同的一个。

他们姊弟六个，除了三姑妈，其他五个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向山沟沟外钻？——大姑妈和二姑妈一个考去丰台的工场里作念工，一个接替爷爷的岗亭，先后离家；接着是我父亲考进石化区进工场作念工东说念主，也打了铺盖卷坐上巨匠汽车离开山沟沟；等小姑妈应征执戟时，给她送行的，只剩初中辍学的三姑妈和小叔叔了，老宅子里一下子空荡荡的。

那是个谁也顾不上谁的年代，爷爷奶奶在护理瘫痪在床的太奶奶，大姑妈二姑妈们在忙着寻个好东说念主家，我父亲忙着在工场里焊合挥锤，小姑妈忙着在部队里挥洒芳华，小叔叔和小伙伴们整日去台球厅里当谨守后生。而三姑妈就在山沟沟里到处作念打散工，逐日辛艰巨苦地拼力气挣钱。莫得谁能给她出出主意，给她指一条能走的东说念主生路。

自后三姑妈我方想明白了，她就好个吃，不如就去作念个伙夫，可她又不肯离开家——出了山沟沟，上哪儿去寻那么多好意思味的野菜野果呢？城区里能有好意思味的？她那时还没进过北京城，对城区一无所知，也不风趣。

三姑妈说，我方这条山沟沟豪阔好了。

对于这条山沟沟，别东说念主的不雅感可能与三姑妈不同。和我父亲谈对象时，我母亲第一次来山沟沟的老宅子，就差点想要与我父亲离婚。

我母亲家里膏腴，打小住在北京城区二环边的楼房里，用的是自来水，看的是电视机，顿顿吃的是肉和鱼。在阿谁物质匮乏的年代，我母亲姊妹四东说念主甚而还有零费钱去买零食，她从来不知说念同在一个“北京”，住在山沟沟里的东说念主生计能差到那里去。

我母亲第一次上门，见到的是暴土扬尘的土路旁，一座破旧的石头院子。院里一间石头垒的北房，一间土壤坯糊的东房，和一间半石头半泥坯勉强的西房，三间屋子环绕出一个碎瓦片铺满的四方小院，大地上星星点点地摊着麦秸、玉米核、一副旧扁担和两只破木桶（挑水用的），以及三三两两的鸡粪，也可能是鸭粪——她分不清的。她的眼泪险些要给吓出来了，自叹说，当年没叫她赶上上山下乡，如今谈个对象倒给谈下乡了。

比及吃饭时，爷爷一巨匠东说念主坐在小腿高的板凳上，围在一张被污渍浸到黝黑的矮脚桌旁，干粮是一盆玉米碴子揉的窝头，稀的是一碗黑魆魆的菜汤，桌子中间应该是为了理财我母亲而荒谬摆上的一只烧鸡和一说念翠绿色的凉拌菜。我母亲是半口也咽不下，她说，她过了好多年才知说念，那两样菜是三姑妈我方掏腰包加的。

那时山沟沟的家里，唯一的家用电器是一只手电筒。晚上天黑下来，我父亲把手电筒点亮，带着我母亲去外面折柳，说去“看星星”。我母亲忍了又忍，才把离婚的话吞了且归。

自后轮到我父亲去城区里探听我母亲一家，母亲提早拉着父亲去复兴门外的长安市场，买了新一稔——除去责任服，父亲一套能见东说念主的体面一稔齐莫得。父亲的第一件呢子大衣、第一件的确良白衬衫和第一对皮鞋，齐是我母亲给买的。

那天我父亲还问我母亲：“啥是卫生巾啊？”

母亲听愣了，她说，你如何眨眼间问这个？父亲说，执戟的小妹妹从部队里来信，点名要卫生巾，他琢磨好几天，也不知说念那是个啥。于是，我母亲又从市场里买了两包卫生巾。父亲被卫生巾的价钱给吓了一跳，埋怨我方的小妹妹不懂事，要的东西赶上他一个半月的伙食费了。母亲这才挑明了说，卫生巾是新时兴的东西，因为贵，她我方也舍不得用。

“只给你小妹妹买，不给大妹妹买，这合适吗？”母亲用话提点父亲——她诚然只在山沟沟里见过我三姑妈一面，但三姑妈那张暖和高昂的脸庞，那双眼皮叠叠的大眼睛和一对粗黑粗黑的麻花辫子，齐让她觉着亲切，留住很好的印象。

“不买了，太贵了。”

“那不成，要买就齐有，要么谁也别有。”

“那按你这样说，还得再给我两个姐姐也买呗？”

彼时，大姑妈二姑妈也曾结婚受室，出去随着婆家单过了。我母亲便说，两个姐姐有丈夫管，你只管这两个妹妹。

拗不外我母亲，我父亲在市场里理财，两包卫生巾，一包寄给小姑妈，一包留给三姑妈。可恶果是，比及往部队里寄信的时候，他如故把两包卫生巾齐给寄出去了，我三姑妈重新到尾没见过那包新时兴的东西。

不外我想，即便那时我父亲真的拿着卫生巾往三姑妈手里塞，她也会主动向外让，不是让给小妹妹，便是让给异日的嫂子，她会粲然一笑，说：“这好东西给我用，蹧跶了。”

年青的三姑妈总算赶上了一些好运说念，山沟沟里新盖了一个厂子，她被招进去在食堂上班，遂了“好意思味”的心愿。自后她又在山沟沟里寻了夫婿，结婚，离开老宅子，住进厂子分给她的楼房，生下一个男儿，三姑妈说，她那时就以为东说念主生也曾圆满了。

我紧接着表哥出死后，父亲就在石化厂区寻到一个小院，把爷爷奶奶接进了城市，山沟沟就只剩下三姑妈一家三口了。我父亲与三姑妈商酌，想给她也在石化区里寻个食堂的责任，接一家三口出山沟。三姑妈用土话说：“格格（哥哥），甭给我忌惮啦，家里东说念主你和嫂子挨兹儿（一个接一个）地援助，你们再有能个儿（技艺）也别下黑的（过分）求东说念主去。我这日子过得不凹淘（丧气），再说了，家得留东说念主呐。”

父亲说：“老屋齐叫我卖了，你记个儿（我方）留这儿？”

“得留呀，格格，我的家也在这儿了。”

三姑妈说，这山里她住了20年，如若走了，开春的时候上哪儿弄刚抽头的嫩柳芽儿吃？大石河河滩上那一排柳树是她一棵棵尝遍了的，哪一棵抽芽密实，哪一棵抽芽苦，她一清二楚。如若换个方位重来一遍，衣食住行又不知糟蹋若干，不合算。还有北坡上那片山梨和杏，“出了这条山沟儿，还能再吃上这口儿？往北京城运的梨咱尝过，不如北坡山腰上那棵”。

“还有香椿芽儿、花椒芽儿、木兰芽、河里的小嘎鱼、山里红吾的……格格，你住那方位能有这些个？”

三姑妈一顿话，把我父亲说呆住了，他也不知说念在我家住的那片石化厂区里，这些野味是不是万能找得着。但我父亲知说念，三姑妈说的，不仅仅这些野味，还有她花在这条山沟沟里的青葱岁月，她的芳华全身心扑在这条山沟沟里，从没瞧不上这样叨唠裂碎的艰巨。相背，她觉着我方是个膏腴的东说念主，领有并熟练这条山沟沟里的一切，山大王雷同的威信。

3

我上幼儿园后，给养出了坏过失，好多菜齐吃伤了，不肯下筷。为了治我挑食的过失，母亲老是只炒雷同菜给我吃，便是我最不爱吃的那样——有时是我一吃就吐的蘑菇，有时是嚼在嘴里咽不下肚的茄子，有时是闻一下就要逃脱的茴香。她这样治了我一个月，我更敌对这些菜了，小小一个东说念主，饭也不好好意思味了，很快饿瘦下来了。

那时，父亲总把我往三姑妈家里送。在三姑妈家里，她不逼我吃那些我拒却吃的菜，但会肃静地把那些菜掺杂在其他好意思味的食品里。

有一次，我吃到雷同没尝过的菜，真实喷香，配着米饭吃下一大碗，吃完才想起来问：“三姑，这是什么呀，如何这样好意思味呢。”

“茄子。”

我的眼睛一下瞪得苍老——挂牵中，茄子是一股十足十恶心的滋味，那里这样好意思味了？

“是不是没那么难吃？”

我点点头，不仅仅不难吃，简直是东说念主间好意思味。

再过一阵子，三姑妈给我和表哥烙馅饼，我相接吃下3个，吃到满嘴滋油，三姑妈拦着不叫吃了才停驻。我又问这是什么馅饼这样好意思味，三姑妈说，是茴香。

原来，我不爱吃那些菜的原因，不是它们难吃，而是作念的关节不合。

三姑妈从没尝过我父母的时刻，但从我每次去她家吃饭时那副狼吞虎咽的神气，判断出她的哥哥嫂子真实不擅长厨艺。她怕我亏嘴，老是作念了好意思味的就给我父亲打电话，让他送我来“玩”，实则是送我来“吃”。

这样的“投喂”一直合手续到我成年。凡是从三姑妈手里走过一遭的食品，就再与“难吃”两字不沾边了，是以，我总爱与小伙伴吹嘘：“我三姑关联词大厨，作念饭可好意思味啦！”

长大后，我偏疼吃粗粮，就爱吃玉米碴子作念的窝头。全家没东说念主能意会，齐只当我没经历过苦日子，图崭新，说“天天给你吃窝头，看你还吃不吃”。唯独三姑妈不说这样的话，她会去厨房里埋头给我蒸窝头，蒸好了，就叫我父亲或小叔叔来取了给我送家去。

蒸窝头时，她总还要再掺一些山沟沟里的野菜。初春时，窝头里是她从榆树上薅下来的嫩绿绿的榆钱儿；盛夏时，窝头里有她在水里浸了又浸去过苦味的木兰芽；秋收时，随着窝头通盘送来的，还有一大兜红灿灿的山里红，和她一早用温水泡好的“揽柿子”。

柿子算旧地山沟沟里最出名的特产。深秋时枯叶逾期，黑枝上挂着的柿子，鼓胀得夺目，它们果肉如故硬的，用手按也按不出糯糯的小坑。摘下来，柿子屁股上还挂一层青绿，需泡在温水里，弗成凉也弗成烫，要手摸起来温温的水才好。泡上两三天，期间要养鱼雷同握住地换水，唯独水一直温温的，“揽”出的柿子才好意思味，一口咬下去，牙齿嗅觉是苹果雷同的脆爽，舌尖则是柿子荒谬的幽香。

因为揽柿子很结巴，要烦东说念主地去盯，家里没几东说念主爱作念这差使。我小时只吃过奶奶和三姑妈揽的柿子，再几年，奶奶也不去揽了，唯独三姑妈还不厌其烦地在每一个秋天去山沟里摘柿子、揽柿子，她记取我是家里最爱吃揽柿的那一个，况兼只吃脆硬的揽柿子。

另雷同她记在心里的我爱吃的东西，是旧式手摇火炉崩出来的爆米花，要“砰”的一声巨响崩出来那种，不加奶油和焦糖，唯独玉米爆花的纯纯谷香。这种爆米花如今在城里险些绝迹了，只在山沟沟里才有东说念主守着旧习去崩。遭逢集市上有东说念主卖，三姑妈定要买上3大包（一包10元）。两包玉米爆花，她一包，我一包，还有一包大米爆花，是专留给我母亲的，三姑妈知说念，那是她嫂子的最爱。

我带父母出去旅行，启程前回山沟沟与三姑妈吃一顿临别饭，饭后，她叫表哥绽开车子后备箱，我一看，满满两大包爆花，险些占去泰半个后备箱，还有一大袋子冒着鲜水的桑葚，齐是她给咱们准备的，硬要咱们带了路上吃。

据了解，4月15日上午苏首都喀土穆多地突发武装冲突，安全风险急剧上升。中国驻苏丹使馆紧急提醒在苏中国公民和中资机构保持高度警惕，严格避免外出，加强安全防范，远离临街房间或窗户，防止被流弹误伤，保护好自身生命财产安全。如遇突发紧急情况，请及时报警并向使馆报告。

俱乐部已经完成丹麦球队奥登塞前锋扬库巴-明泰交易，这笔交易仍需要得到批准。

“三姑，桑葚没法带呀，一碰就烂呢，你留住吃吧。爆花也弗成带了，太占方位，箱子放不下。”

“这是新下来的桑葚，我下昼刚摘的，这茬儿不吃再吃就来岁啦，你拿着，洗干净装盒子里，不碍事。”

说着，三姑妈又把爆花的袋子扯开，不知从那里翻出一个新袋子，相接吹开，一边向里扒拉爆花一边跟我说：“我拿走一半，你带一半，这东西等你想吃了没方位找去，带着路上吃——飞机上没说不让吃爆花吧？”

后一句话，是三姑妈扭头问表哥的，表哥看我一眼，笑了，他没回答三姑妈，倒是对我说：“你姑早上荒谬去集上给你买的，带上吧。”

几天后，在齐门机场的登机口外，咱们一家三口等航班时，一东说念主捧着一大盒洗净的桑葚，堤防肠吃着，怕染黑了嘴，另两东说念主各怀抱一包爆花，咔滋咔滋大嚼。一股谷物的熟香味被咱们嚼得向四周迷漫，不知情的乘客还以为登机口外有谁在蒸饭。虽说有些褊狭，但嘴里、肚里让熟练的家乡滋味占满时，东说念主眨眼间就削弱下来，自信也满上来了，瞧着瞅向咱们的路东说念主，齐要小声念一句：“这样好的东西，你吃不到吧？”

三姑妈对家里每个东说念主齐好，但我一直知说念，她对我是有偏疼的。

一次，三姑妈在厨房里奋力，切了一大盆细碎的粉条和胡萝卜，要给我炸素丸子吃。我要襄助，她就把我向厨房外推，我不睬她，绕过她站去灶边，洗净了手运转挤丸子。三姑妈瞧着我右手虎口攒成圈，左手配合着把粉条胡萝卜的馅儿向圈里一塞，顺利挤出了圆乎乎的丸子，丢进油锅里缓缓地炸。她看了好久，缓缓地说：“你长大了，我一直以为你什么家务也不会作念呢。”

我手上继续奋力着，却把眼力放在了三姑妈的脸上——她早就生了华发，额头上的皱纹也再抚招架了。鸦雀无声间，咱们娘儿俩就这样吃吃喝喝地相互追随了半生。

三姑妈说，她额外地疼我，不仅仅因为我是她的侄女儿，还因为我像她，不仅容貌上像，就连爱吃山野味这口儿亦然一模雷同。我想，或然三姑妈是在我身上见到了小时候的我方，那些她也曾求而不得的东西，想要在我的身上齐弥补记忆吧。

4

奶奶患上阿尔茨海默症，爷爷诡计回山沟沟里养老——他们未始想过，这个他们赐与关爱最少的三女儿，却成了我方晚年最大的依靠。

姑父和表哥要上班，娘家、自家的家务，齐落在三姑妈的肩上。已退休的她比在食堂上班时更繁忙，不仅要天天去顾问爷爷奶奶，还得接替奶奶，担下护理全家东说念主口味的重责——比如那些奶奶再也弗成作念的腌菜，是外面商店里买不到的唯独味，是姊弟六东说念主从小到大吃惯了、顿顿饭少不得的。三姑妈不遐想索地把腌菜的活儿扛了下来，一年四季，一缸缸地腌，腌得极像奶奶作念的滋味。

姊弟几东说念主平凡说着回山沟沟里看爸妈，次次三姑妈齐不叫他们白手回，总要带些她腌的菜。日子深远成了民俗，姑妈叔叔们给三姑妈打电话时，干脆酿成了一种预约：“菜腌得（好）了吗？”

“估摸再有半拉月吧。”三姑妈答。

“行，那菜得了再去。”也不知是由衷来看爷爷奶奶，如故由衷来讨要腌菜。

不外终归是亲姊弟，三姑妈的付出，他们瞧得见，也难忘住。三姑妈的新址在大石河河滩边上一派新建的高楼里，是我父亲给盘活买下的，爷爷奶奶且归也住在这里。楼房离三姑妈的老屋子距离很近，很惬意。

三姑妈另一大隐痛便是表哥的亲事，遂也成了全家东说念主的隐痛。小姑妈小叔叔到处给我表哥寻觅合适的对象，可表哥似乎是遗传了三姑妈的真实，总把相亲谈得像开会，依样画葫芦的，不会恣意。有时小叔叔襄助约好女孩子，表哥开车去赴约，三姑妈隔半小时就会发去一条信息接洽他在作念什么，一边问还要一边指示：“点菜的时候，叫东说念主家密斯先点。”“吃完饭，别傻呵呵回家，带东说念主家望望电影去。”

表哥回话：“知说念啦，她不想看电影，我也不想看。”

三姑妈急了，把电话撂在一边对我怀恨：“你瞧你哥，恋爱也不会谈，还得我教！东说念主家不想看电影，就不会问问东说念主家还想干点啥呀！”

姑妈之是以这样病笃，是因为我表哥每次相亲齐是早早就回家了，一次也没告捷。有时候，我以为姑妈似乎是忘了，年青时她便是个特殊的存在，而表哥，天然亦然“有其母必有其子”——他大专毕业后作念了导游，一运转干得申明鹊起，一年里有泰半年不回家，在寰球各地带团，收入相等可不雅，关联词，有一天他眨眼间就不干了，回到山沟沟里，找了一份责任，守着家和陋劣的收入，那里也不再去了。

我问开头因，表哥说，一次带团去西南山区，他正站在大巴车头司机旁的阿谁位置卖力地锤真金不怕火，眨眼间一个急刹，车子飞了出去。傍边是万丈山崖，车头冲开围栏，颤颤悠悠地悬在万米高空上，他和司机在通盘一伏忽忽悠悠中，吓得谁也不敢动，僵了1个多小时才等来援救。那之后，他在山下躺了半个月养伤，从此再不接团。

我问他：“回山沟沟里责任，情愿吗？”

他说，那有啥不情愿的，然后反问我：“山沟沟有啥不好呢？”

表哥的责任单元离家很近，他老是把责任上的事情经管好，就开车回家取了家里那俩老水桶，上山去给我爷爷打山泉水沏茶喝——那是我爷爷也曾的民俗，每周打六桶，表哥就这样雷打不动地坚合手了3年多，我爷爷死字了，他就又一门心想扑在护理我奶奶身上。

我奶奶夜里闹东说念主不寝息，为了让三姑妈能睡好，表哥搬去和老东说念主同住，睡在她的上铺。我奶奶夜里睡不着时就拿手杖捅床板，把表哥搅得睡不成觉，还得起来给她倒酒喝。如若夜里奶奶拉了一床铺，表哥二话没说爬起来就打理，洗洗涮涮，天也就亮了。左邻右舍来家里找我三姑妈拉家常时总说，表哥那里是外孙，“家孙也没他这样孝敬”。

我奶奶离世时，死一火讲授是表哥去开的，自后出丧时，我把奶奶的遗像让给表哥去抱，家里东说念主齐不原意——我天然知说念遗像唯独孙子孙女才有履历去抱，可我这个孙女与表哥这个外孙比拟，自惭形秽。不顾家里东说念主的反对，我坚合手把遗像塞进表哥手里，然后全程守在他身旁。他去办手续我就陪他去办，他忙得昏头昏脑，我递他水喝。

朦胧中，我觉着身旁的表哥，就跟三姑妈雷同亲切可靠。

表哥快35岁了也一直没成婚，三姑妈似是看开了，也不再急，任姊弟几东说念主若何劝解，齐只说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

那日，我父母远游，我从城里买来芝士披萨和一整只马来西亚榴莲，回山沟沟里找三姑妈一同吃。说来也有真谛，我父母亲诚然住在城里，却对这类崭新吃食存有偏见，反倒是山沟沟里的三姑妈，只消食品滋味好，从不问出处，我带去的咖啡、奶茶、红油串串，她样样吃得香。

正吃得好意思，三姑妈手里的披萨还没嚼完，就猛然起身向厨房里奔。我追去看，她一手掀开覆在腌菜缸上的榆木盖子，一手搬起压在腌菜上的雄壮圆石，然后用劲嗅那缸腌菜水的滋味。

“三姑，菜腌坏啦？”

“莫得莫得，该捣腾了。”

“捣腾？”

“这菜腌一阵子就得捣腾捣腾，要不最上头那层长白毛儿。”

我从没腌过菜，但也粗糙知说念腌菜是复杂且冗长的经过。以前我从不肯去打扰，那天倒是闻着酸爽的腌菜水来了意思意思：“姑，要多久捣腾一次？”

“那可说不准。”

三姑妈作念了半辈子腌菜，腌了足有百十缸了，却说出这话，我很不测：“如何会说不准呢，一个月捣腾一次？要么两个月？”

三姑妈笑我：“傻丫头，你当腌菜是啥？你跟它说定了晌午，它早清儿就不外出儿逐户等你啊？这腌菜啊，不听咱的话，它就听天听地，起风下雨对它有效，咱的话对它啥用莫得。”

“那如何腌，多结巴。”

“你说得可对，腌菜是真结巴，况兼可邪门儿了。有时候我腌两缸菜，一块儿腌，一缸味儿可好，一缸馊了没法儿吃，你说上哪儿说理去。”

三姑妈把手从腌菜缸里抽出来，三三两两的老水淌了一地。她洗了手，又俯身去擦地，弯腰的时候昂首对我说：“我自后琢磨呢，兴许是每缸腌菜齐有它的时候儿，你甭急，急不来。你就该买菜买菜，该洗菜洗菜，该放盐了放盐，该捣腾捣腾。别想着上礼拜我捣腾过了，这礼拜就无谓再瞧了，也别想着我上一缸菜腌得好，这一缸准没错儿。（腌菜）就跟那东说念主雷同，你说咱村儿若干东说念主奋力一辈子，临了不如故啥也没落着？弗成争拧，别老想那远的事儿，就顾眼么前儿吧。”

说完，她起身去池子里涮抹布，扭头问我：“侄女儿，晚上咱娘儿俩吃炸鱼儿啊？北坡新摘的花椒芽儿，我给你炸花椒鱼吃。”

我想，三姑妈是让我方给劝通的吧，顾那些远的瞧不见的东西作念什么呢？新春的花椒芽儿下来了，不紧着吃崭新的，想那盛夏河里的嘎鱼有啥用呢？

5

2023年夏天，北京来了大暴雨。

那天，连绵的雨已下了整日整夜，我给三姑妈发消息，问她家里好不好，她却忻悦地给我发来语音：“侄女儿，发大河（水）啦！”

雨连绵下到第二日，我真实惦念得紧，可给三姑妈发消息她不回话，打去电话她不接。等了半日不见回信，我知说念，一定出事了——三姑妈是最不肯叫别东说念主为她惦念的。我又把电话打去表哥那里，如故无东说念主接听。

咱们嗅觉不合，全家东说念主通盘挪动，打遍山沟沟里常构兵的亲戚家、邻居家，可谁家的电话也打欠亨。惊恐中，我才从酬酢平台瞧见视频——房山发了激流，也曾冲毁了公路桥，通向山里的电力和通讯信号，随着进山的各条公路，全部被通盘粉碎。

便是那条陪三姑妈从小密斯一齐长大的大石河，那条她在河里摸出过西葫芦、也洗过野菜、秋梨的河。它静谧了几十年，咱们只见着水流一日日地干瘪下去，河床一日日地泄露馅来，可谁也料不到，这一天，它竟会展开巨嘴，归并掉它也曾柔润相伴的这片谷地。

转倏得，山沟沟从洞天福地酿成了一座被遗落的孤岛。三姑妈一家正被围困在那座孤岛上，杳无讯息。与三姑妈失联的30多个小时里，我无心作念任何事情，只可抱入辖下手机握住地在酬酢平台上刷激流现场的视频。从那些冒人命危境进山救济的东说念主发来的视频里，我瞧见前几年三姑妈才住进去的新楼楼下的公路桥造谣消亡了，若不是我常开车且归总在那座桥上南来北往，能从视频里认出桥边的那座加油站，根柢无法在奔腾的激流里辨识出那里是桥、那里是水。

另一条通往三姑妈家的公路是沿着山势走的，泛泛里大石河的河床与这条公路之间有十几米的落差，可那一天，我在视频里瞧见河水怒涨十几米，一跃攀启程面，一通落拓撕咬事后，只剩下疲於逃命的碎石渣——一条修建不外几年的新公路，就绝对垮塌了。

至此，我知说念通向三姑妈家的路全部被冲断了，即便在二楼的姑妈家没被激流消除，她也无法外出，莫得电，莫得信号，莫得食品，可我在城里却窝囊为力，山进不去，一个普通东说念主在天灾眼前，狭窄得还不如一滴雨水。

又焦心肠等了一日整宿，我频频刻刻空想着三姑妈一家豪阔好运，不错秘籍激流的侵害。再一日的午饭时，父亲真实等不住了，说要开车去山里探探情况，我和母亲把他劝下了，咱们这样毫无准备去硬闯激流，反倒添乱。

就在这时，手机有信息跳进来，是三姑妈发来的语音：“侄女儿你们爽气吧，告诉你爸妈爽气，咱们没事。”

我和父母亲欢欣得险些蹦起来，吃完饭的碗筷也不去管了，我速即给三姑妈拨去电话。三姑妈在电话里说，他们一家正躲在从前厂子分的老屋子里——那老屋子在半山腰上，是上世纪缔造的苏式老楼，很结子，三姑妈家在六楼，家里有吃有喝，便是莫得电和手机信号。听邻居说10公里外的村子有手机信号，姑妈就喊了表哥，开车曩昔，这才给咱们报上祥瑞，她知说念咱们一定惦念坏了。

我在手机里听到许多杂沓的声息，三姑妈反反复复说着：“咱们没事，爽气吧，爽气吧。”知说念打电话的时代有限，我速即挑蹙迫的事情讲，叫她不要回河畔的新家，说那边的桥和路齐塌了。三姑妈说她知说念——原来运转发激流那天早上，表哥上班时一直牢牢盯着大石河的涨势，瞧见水位要涨满了，就坐窝开车回家接三姑妈裁撤了老房。姑妈说，他们的车前脚开过大石河上那座桥，驶入行止老屋子的坡路，激流后脚就打着浪卷上了桥面，等他们赶到老屋子回头看，那座桥就再瞧不见了。

挂电话前，三姑妈说会有空投来支援，反反复复叫咱们不要惦念。关联词山沟沟里的状况，任谁看了也无法放宽心。

这场激流事后，那一派我熟练的沟谷，如沙场一般豪壮惨烈——几千间房屋被吞没，残败的墙壁只剩寥寥几处；河说念里倒栽着百十辆车，齐是半截扎进淤泥里，被挤瘪的车尾高高地向天上翘着，似求救时伸出的手臂；百年的粗壮老树给连根拔起，被激流推向垮塌的公路旁或卡进桥边的雕栏里，全然不见往日的青翠与高壮。

狂肆的激流冲毁了我的旧地，也冲毁了三姑妈爱了半辈子的山沟沟。它归并了山里的房、车、耕地，也归并了三姑妈不长不短刚好60年的东说念主生挂牵，还有她那座被城市遗落的、五光十色的山野王国。北坡再也不见了，上头的野菜地、花椒树、梨子树和杏子树，随着山体整块整块塌陷，融进激流里化作泥。

我不知说念三姑妈看见这一切好意思好被抛弃后，心里是若何的折磨。她亲眼看见那些能叫上名字的村庄一个个再找不到了，齐成为泡在激流里的一派片废地。她亲眼看见大石河畔的柳树一棵棵让激流踏平，迷失在海潮里不知行止，下一季初春她再找不出那棵口感最佳的柳树了，再吃不上往日里那口清爽的凉拌柳芽了。她亲眼看见那些低矮的山里红和高耸的柿子树，不管上下全腐坏在激流里，山桃子眼看就要熟了，却一颗也尝不到了。

先前，三姑妈本计较在深山里寻一处小院落，置办几亩田，能望着河沟和山岳，等日出日落的恬静。那是她为我方准备的老年时光，可如今被这场激流推迟了数年。三姑妈守了一甲子的山沟沟，在片时之间焕然一新。我不敢去碰她心里酸涩难言的伤痛，但在心里替她愁肠，或者说，与她通盘愁肠。

又过了几日，山沟沟里的供电收复了，手机信号也有了，水位逐日下落，被消除的街说念又露馅本来的路面。山沟沟又变回山沟沟了，一切像梦一场，玄幻得不够真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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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妈回到河畔的新址后，头一件事不是打理满地散乱，而是带上手机，骑上电动车向山沟沟深处去了。骑到小时候住的老宅子隔邻，她停驻车，拿入手机，沿着大石河河畔的废地，边拍摄边敌手机碎碎地念叨：

“家东说念主们，快看这河，这个，咱家这大桥。那儿，咱家老屋，齐给冲毁了，惨，真够惨的，唉，你看那边儿全没了，全成河滩了。这可如何整啊？唉，没法儿整啊，没啦，全没啦。”

眨眼间，她镜头一行，东说念主的情怀也随着过山车雷同大转弯：

“家东说念主们，等明儿路修好了，我请全家悉数东说念主齐来，来河畔儿那餐厅吃饭，就咱老去那方位。嗨，那餐厅也给冲毁了。算了，过一俩月再说吧。齐来啊，得来望望咱家这条山沟子，得记住当今这样儿。”

“为啥呢家东说念主们，啥也不为，我瞧见过了，你们也得瞧瞧，再好再赖这齐是咱家，咱得瞧澄莹喽。家没了亦然家，这条沟还在呢，沟在，家就在。”

拍摄完成，三姑妈将这条视频发送到“一家东说念主”的聊天群里，发送给远在山沟沟以外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

跋文

本年的深秋，与往年有些疏浚，又有些不同。

三姑妈没再给我揽柿子，她说山沟沟里的柿子树被激流毁得七零八落，寻不着好柿子了。但她的腌菜缸一直没停歇，激流之后，她立即腌了一大缸菜——倒不是先前腌的吃光了，她便是要续上一缸新的，就好像只消她的腌菜能一缸续一缸，山沟沟里的日子也能一日续一日，让日子从水灾里走出来，续上新时光。

三姑妈莫得过东说念主的材干，她也摸不透我方的心想，仅仅模费解糊地告诉我方要腌菜。她不知说念她腌的早已不是菜，她腌的是那段被激流打断的日子。我想，在酸爽的老水里，山沟沟里的万事万物，齐不错随着发酵的黄瓜、胡萝卜通盘，卓越那些可怖的挂牵，在她心里重又流畅起来。

作家：殷夕

剪辑：唐糖

题图：go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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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殷夕